第二天我起得很迟,午饭之后,去上了节物理课;第三天也照样它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,单是难了些;课后却一律忙,都在准备着“Z神的礼拜仪式”。这是学军年终的大典,致敬尽礼,迎接福神,拜求来年一年中考试的好运气的。物理、化学、生物学,用心细细的做,理科生的草稿纸都在桌子上写得满满的,有的有还买了好几本。做完之后,横七竖八的打几个红勾在这类东西上,可就称为“做完”了,晚自习陈列起来,并且写好编号,恭请Z神们来享用;做题却只限于理科生,拜完自然仍然是下一本。科科如此,日日如此,——只要做得出力学和有机之类的——要不是是不会选理的。
天色愈阴暗了,下午竟下起雪来,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,满天飞舞,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,将鲁镇乱成一团糟。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,瓦楞上已经雪白,房里也映得较光明,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“寿”字,九日老祖写的,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,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,一边的还在,道是“考试期间静心为首”。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,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《上帝掷色子:物理学入门基础》,一部《高级数学全解》和一部《九日语录全集》。无论Z神如何,我明天决计要走了。
况且,一直到昨天遇见她和祂的事,也就使我不能安住。
那是中午,我随着人潮直润向食堂,走出来,就在畅学园遇见祂和她;而且见其瞪着的眼睛的视线,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。我这回在学军所见的人们中,改变之大,可以说无过于他们的了:一个是趾高气昂的,眼睛直勾勾向上,双目又带着一股善气;一个脸上沟壑分明,额间的两根头发直直的挂着,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,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。
我就站住,豫备她来布置作业。
“你回来了?”她先这样问。
“是的。”
“这正好。你是学军的,又是选理人,见识得多。我正要问你一件事——”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。
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,诧异的站着。
“就是——”她走近两步,放低了声音,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,“昨天物理课,究竟是有没有听懂的?”
我很悚然,一见她的眼盯着我的,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,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,她又偏是站在身旁否定我的时候,惶急得多了。对于听懂与否,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;但在此刻,怎样回答她好呢?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,想,学军的人照例是巨佬的,然而她,却发现了,——或者不如说希望:希望其有,又希望其无……,人何必增添选理的人的苦恼,一为她起见,不如说有罢。
“也许有罢,——我想。”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。
“那么,题都做过了?”
“啊!做题?”我很吃惊,只得支梧着,“做题—论理,就该会做。——然而也未必,……谁来管这等事……”
“那么,做过的题,全都会做了?”
“唉唉,会做不会做呢?……”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文科生,什么踌躇,什么计画,都挡不住三句问,我即刻胆怯起来了,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,“那是,……实在,我说不清……其实,究竟听懂没听懂,我也说不清。”
“你真傻,真的,”她说,
“我单知道文科生是毫无前途的,我不知道你的作业,也这同他们一般。我大晚上熬夜为你们做PPT,用不同颜色标注文字,叫我们的阿Z到讲台上做题去。祂是很听话的孩子,我的课堂堂听,祂就上去了。”
“我问祂:你这道题怎么不用E-T图像分析呀?
“‘我么?……’祂说。祂接着沉默了,她于是继续说。
“你呀。我想,这总是你不晓得用小清新的方法是了,根本没有掌握吧。‘
“阿阿,你不知道我这节课又浪费了多少分钟讲评作业了。本来有好几道题,现在又快下课了,也做不了了。
“我不信,我不信你这样聪明的理科生,真会做不出题。你后来一定是学文科的东西去了,倒推说理科作业太多写不完。
‘阿阿,你…你到自己试试看。‘祂笑着说。
“理小军,你实在不合算。”她诡秘的说。“再一强,或者索性选一个文,就好了。现在呢,你选理科不到两月,倒落了一件大罪名。你想,你将来分班去,那两个文理班主任还要争,你给了谁好呢?嘎老师只好把你锯开来,分给他们。我想,这真是……”
我想这回我的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,这是换文理前未曾知道的。
……
快够半学年,我才从九日老师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期末成绩单,科科的计算着进步的名数,跑到科学馆的那头去。但不到一节课时候,我便回来,神气很舒畅,眼光也分外有神,高兴似的对九日老师说,我已经告诉她成绩了。
第二天的物理课,我做得更出力,看她和阿Z摆弄PPT,又争论起来,我便坦然地举起手来回答问题。
“你已经改了姓了,文小军!”祂慌忙大声说。
我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,脸色同时变作灰黑,也不再举手,只是失神的坐着。直到课后八分钟,她讲完课,心满意足地走开后,我才起身。这一回我的变化非常大,第二天,不但物理课不再参加,连九日课也不再听讲了。而且很胆怯,不独怕物理,怕数学,即使是生物,这似文的生物,也总惴惴的,有如九日老师甲亢时的学生们。不半周,头发也花白起来了,记性尤其坏,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参拜Z神。
“文小军怎么这样了?所以我说啦,倒不如那时不留她。”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,似乎是讥讽我。
然而我总如此,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。她于是终于打发我走了,走了,教她回到文科班那里去。但当我还在她班上的时候,不过单是这样说;等学考结束后,终于实行了。然而我是从文科生出去就成了理科生的呢,还是先成理科生然后再学文科?那我可不知道。
二零二二年某月某日夜 学军园群星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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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 jf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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